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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仁道嘀嘀咕咕，劝宋梅用换金圆券。宋梅用磨不过，把船洋全部拿出来，兑成三十元金圆券。“这东西会贬值吗，不会又作废吧？”兑换台上的人，隔着水晶玻璃的小圆镜片，乜斜她道：“政府让你做啥，你就做啥。问这么多干吗，不信任政府吗？”

逾一旬，去黑市探问，金圆券果然贬值了。宋梅用逢人便问，换没换金圆券。大多没换。她越发焦躁起来。或道：“就该捂着银圆不放，蒋太子再凶，也管不到小老百姓。”宋梅用辩道：“你怎知管不到，不换金圆券，是要被枪毙的。”那人笑了，“哪会动不动枪毙人，是你家老公自己大惊小怪。”

宋梅用隔三岔五的，往黑市跑一跑。三十块金圆券，只能兑回十枚银圆了。旋而七枚，旋而五枚，跳楼似的往下贬。她终于捺不住，咬咬牙，兑回一枚袁大头。到家发一场火：“杨仁道，都怪你，让我换什么狗屁金圆券，白白折光家底。”

杨仁道疲沓着脸，由她骂，待她骂累了，才怯怯道：“其实吧，我们小本生意，银圆金条也不大用得着。与其熟水换钞票，不如直接换吃的用的。随便问他们收点什么。一团线，两把米，几根自来火，都是好的。”

宋梅用觉得有理，翌日说与人客听。人客纷纷嚷起来，“钞票值钱收钞票，什物值钱收什物，老板娘门槛精得来，样样不肯吃亏。”宋梅用磨不开面子，只得继续收入废纸般的零钞，用麻袋扎起，堆在墙角。

她现在每日盼毛头放学。一见他小跑进门，便把钞票背到他肩上，让他快去买菜籴米。仍不放心，倚着门喊：“跑快点，跑快点，物价又要涨啦。”毛头个子比同龄人矮一截，拖着两只大麻袋，摇摇晃晃走。那袋子也摇摇晃晃，互相碰撞。路人们指着哈哈笑，说：“拎了介许多钞票，小心贼骨头啊。”

现在，贼骨头不屑偷钱了。见路上有人买吃的，劈手就抢到自己嘴里。毛头被抢过两次，一次失了鸡蛋糕，一次失了生煎馒头。杨仁道用扁担打他。宋梅用心疼毛头，也心疼钞票。眼见打过七八下了，才出手劝解，“这也怪不得毛头，是人心彻底坏掉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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